汴河的日头毒得很，晒得乌篷船顶棚发烫。宝银的粗布衫子黏在后背上，汗浸得发硬。她弯腰把隔夜剩的酱菜往豁了口的粗陶碗里扒拉，馊味混着河水腥气直往鼻子里钻。这破船晃得厉害，碗底一点油花子跟着左摇右摆。 “船娘！添酒！” 隔壁船几个敞着怀的脚夫拍着桌子喊，唾沫星子喷到宝银刚收的空碗里。她闷头应了声，拎起半旧的酒坛子过去。脚步踩在油腻腻的船板上，有点打滑。 酒倒到一半，脚夫们粗嘎的嗓门震得她耳膜嗡嗡响：“听说了没？新科状元郎的排名！吏部刚贴的榜，温肃那小子，啧啧，最新排名掉到犄角旮旯去喽！” 宝银倒酒的手猛地一抖，浑浊的酒液泼出来，洇湿了客人油腻的裤脚。温肃？这名字像根烧红的针，猝不及防扎进她心口。眼前晃过浑浊河水中那人苍白却有力的手，硬生生把她从祭何伯（何）的漩涡里拽了出来——那个她以为再也爬不出的冰冷地狱。再后来……她攥紧了粗糙的坛口，指节发白。阿娘病得只剩一口气，她咬牙把自己卖了，几经转手，最后签的是温家死契，成了灶房里烧火的常工（常）。那时温家门前车马喧腾，哪想到…… “死丫头！魂丢了？！” 脚夫骂骂咧咧。宝银回过神，胡乱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酒，连声道歉。一抬眼，却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。 河岸柳荫下，停着一乘华贵得刺眼的青绸小轿。轿帘掀开半幅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躬身出来。是温肃！可他身上那件酱色官服皱巴巴裹着，全然没了昔日清朗。更扎眼的是他手里小心托着的那柄描金嵌玉的团扇——扇子另一端，一只染着蔻丹、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手，正慵懒地搭在他腕子上，顺着那只手往上瞧，是半张隐在轿内阴影里、属于长公主的、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脸。 宝银手里的酒坛子“哐当”一声砸在船板上，裂了。浑浊的酒浆混着破陶片，在她脚边狼藉地漫开。温肃闻声侧过头，目光穿过汴河午后蒸腾的暑气与喧嚣，猝不及防地，撞上了她惊骇、茫然、如同见了鬼似的眼神。他脸上那点强撑的、近乎麻木的平静，瞬间碎裂得干干净净，只剩一片猝然被剥开的狼狈和死灰般的惨白。河风卷着酒气，熏得人头晕。
